创业，从学徒中起步

                     口述：海涛  执笔：振业

                              （一）

从机械产品展销会返回，我的心中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展销会上，几百家不同规模的大中小五金企业经理聚在一起。除了产品展示外，更重要的是人才互相交流和沟通。对于不同的阶层，有着不同起点的厂矿企业的领导人来说，他们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

我时常抑心自问：是什么造就了自己呢？我常常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恩宠，把一个只有初中水平的学徒工铸造成五金业的老板。

                             （二）

95年秋，在家里呆腻的我随老乡南下，在南海里水镇的一家五金铸造厂当学徒。那个时候，尽管我已经是一个年近二十岁的小伙子，但从没有出过远门的我，笨笨傻傻的样子，肤色黝黑，看上去像个从土地钻出来的乡下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记得我刚到步的那个晚上，我给家里人写了封信。附近没有邮局，必须要跑到镇上的邮电所去。刚好，老乡出外还没有回来，急于把信投寄出去的我步行往镇上走。

人生地不熟的我竟然忘了方向，就向街边巡逻警察询问。

“喂。邮电所怎么走呢？”我冲着警察就问。

警察上下打量我一眼，向旁边的治安人员使了个眼色。

“喂，邮电所怎么走啊？”我又问。

“你是哪里人？你的身份证和暂住证呢？”一位保安逼向我问。

“这……”我一下子愣住了。

“请拿出你的身份证和暂住证来。”治安严厉地说。

“没有暂住证。”我低声地回答。

就是这样，我被治安员带回了治安所里，度过了漫长的秋夜。

后来，这件事就给全厂员工成了笑柄，他们来了这里这么久还从未被警察查过暂住证，想不到我一来就给逮住了。因而，他们都嘲笑我是“笨头笨脑”的家伙。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被安排在机修部里当学徒，那是全厂最脏最辛苦的工种，除了打杂外，就轮到是学徒这份差事了。

三位机修师傅只管我当打杂的使唤，整天跑上跑下的，搬左抬右，擦机床洗螺丝，钻机床底。师傅下班后，我还得将地上所有工具收拾整理好，并要进行全场清洗，等我将所有事务干完后，回去的时候大多数员已经进入了梦乡。

许多很不友善的员工，看到师傅们对我总是呼三唤四的，也学着师傅的语调，将一些不该我去干的重务工具交到我的手上。一个初来的小伙子在工厂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咽着气往下哽，硬着头皮顶着干。这使一位从未出过远门的异地打工者真正体会到打工的辛酸和无奈。

                                 （三）

在五金厂一个多月里，我根本没法在三位师傅身上学到什么，我只能为他们提供服务，这个师傅没有了板手得过去送工具，这个师傅没材料了得过去扛材料，这边的机油没有了就必须加机油，螺丝松了拧螺丝，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认真地看看师傅们如何操作。

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到下班的时候还要完成各项杂务，回到宿舍倒在床上，骨头像要散了架一般，倒头便昏睡过去了。

日子渐渐过去了，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我在他们到师傅之间再学不到一点东西的话。我就永远地呆在这里打杂地干活了。该如何接近师傅呢？这可是一直令我感到头痛的问题。

我试着向其他员工打探，三位师傅有什么嗜好。慢慢地，我得知陈李两位年轻师傅喜欢打牌赌一把，年纪大一些的王师傅倒是喜欢以棋作乐，别无他好。

于是，我就决定从资格最老的王师傅身上打开一个缺口。棋艺对于我来说，虽然谈不上精通，最起码在我们村落里也小有名气了。因为以前在家，没有什么事务要干的时候就往村里榕树下的棋牌馆里钻，成了那里的常客。

那天加班后，我回到宿舍，几名员工和陈、李两位师傅正围着麻桌台搓个不停。唯独王师傅与保安员对弈着，与麻桌台那边相比显得异常冷清，出于爱好，我顺步走了进去。

此时，棋盘里所呈现出来的局势，王师傅占尽了优势，保安虽然处于劣势，但并非毫无解围之法。眼看黑方就要弃马，双炮就掉入陷阱之势，保安笑着投子认输了。他看到我的到来，立即起身让座，推却了几句，说有事便灰溜溜地走开了。王师傅笑着正准备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王师傅，你这局棋也不定是胜算在握的。”我突然开声说。

王师傅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慢慢放开手中棋子，做了个请坐下的手势。

我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用满是机油迹的右手执起冲锋炮，干掉对方的中“相”应“将”，然后把归心“马”一跃而出。这个显然是弃子保局的做法。

王师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将全线兵马往前压。对于整个局势来说，我只能尽最大能力往前冲，因为在劣势失子的情况下，坚守最终都只能遭受大压小的结局。与其这样，不如一拼。

“很好！”王师傅赞叹了一句：“这才是真正年轻人的本色。”

尽管，我最终无法攻入对方的大本营而导致惨败，但是经过这次对弈后，使王师傅对我这位不起眼的小伙子刮目相看。以后一有空，我们就坐下来一起对弈。也许正是因为棋缘之故吧，在以后的岁月里，王师傅总是让我站他的身旁，看着他如何操作，其他两位师傅见到此状况，也对我的态度好多了。对于一位毫无本领毫无人际关系的学徒来说，这无疑是走出了第一步。

                             （四）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从王师傅身上学到许多加工的技巧，磨、铣、刨等工序都是他言传身教给我的。在我到来的第三个年头，我开始学着绘图，制图，按图纸进行加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经意的举措彻底使我改变了我以前的看法。

一天中午，我帮王师傅打饭去。在饭堂里，员工们排得一条长长的队伍。刚好，经理从饭堂里捧出两只盛满肉类的盘子出来。

“经理，今天在这里开饭吗？”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经理黑着脸回答：“这不是我吃的饭菜，给我的狗吃的。”

那一刻，我站在那里，良久良久。这对我打击很大，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天，到饭堂打饭也舍不得打多一些菜。在经理心目中，狗比我们员工的命运还要贵，还要有价值。在经理眼中，我们连一条狗都不如。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独自落泪。这是我来到异地他乡第一滴泪。

第二天，我提出了辞职，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一个对员工一点也不尊重的工厂，你说它还有什么前途吗？

临走前，王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早知道你会离开的，一个能在骨子里透射出气质的年轻人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这条路漫长得很啊！”

我深沉地点头，这是对自己对前途迷茫的无奈还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肯定呢！

                    （五）

我转到一间私营的电镀厂当二手师傅，已经是99年底的事情了。这是一家小型五金电镀厂，全厂只有三十多台小型机床，六七十名员工。老板是一位拐脚的中年人。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对整间工厂的员工以及老板的看法都是不屑一顾的，这里实在是太小了，一定成不了气候。老板真诚和友善最终令我留了下来。

相处的日子久了，我就觉得这里有一种和同为一家的感觉。员工们相处融洽且不说，从我过去的第一天，就看到老板跟我们一起时午餐，这种感觉就像和家里人一同吃饭一般，格外亲切。

工厂虽然规模很少，但是订单却很多，经常要加班加点。每当加班到晚上十二点后，老板就给我们多算一天的工钱，而且他还要到厨房里亲自下厨，煮好糕点，煲好热粥等待员工下班后食用。他对员工的食量绝不加限制，只要你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从来不会在工钱拘生活费，但有一个条件，不准浪费。

这里普通员工的工钱虽然不高，但是很少员工会离开。我曾经问过几位工友。他们在这里最少也有两年多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跳槽。

“你们就从来不想再出去走一走吗？”我好奇地问。

“想过，也曾经试过，但最后还是觉得这里最好，舍不得离去。”四川工友回答。

“这里的工钱并不算高，你们就不想挣多一点吗？”我又问。

“说句实话，按我们现在的技能。其实去到哪里都是一样了。与其在另一家并不熟悉的工厂打工，倒不如在相处融哈的工厂里就职的好。”来自湖南的工友说。

使我惊叹不已，一间小小的五金加工厂的生命力竟然是如此之强大，如此强烈凝聚力。来自河南的二手师傅讲述了他的亲身经历，更使我真正领悟到其中真谛。

“一年前，我被一位朋友哄骗了，骗到广州番禺做传销。之前，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传销。朋友也只是说让我做主管而已！后来，朋友说交了3800元为保证金。可我那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多钱，我就把坏主意投在善良的老板身上。我慌称自己得了咽喉炎，需要3000元治疗费。老板问也没有多问，就借了三千元给我，连借条也没有签写。随后，我又向他请了一个星期病假。他不但批准了还给我买了一大袋口服液，说是治疗后服用对身体有所帮助。那一刻，我真的想把这三千元退给他。但最终我还是拿三千元离开了，带着深深内疚和自责地离开了。

交了3800元不久，我就知道自己陷入传销的陷阱里，我四处寻找朋友，却连踪影也没找着，我开始惊异了。那时候，全省上下正严打各项违法活动。在重锤严打的情况下，搞传销的人员如惊弓之鸟，四处找地方栖身。

那时候，我已经身无分文，流浪在街头里。我开始旁惶无定的流浪生活。正当我快要被饥饿折服，站在东站准备将手伸向一位中年妇女的手袋的时候。一辆米白色的小轿车在我面前停下来了。

老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关切地询问：“龙，你的病治愈了吗？”

我惊异地往后退，不知所措。

“咽喉炎可是一种可大可小的病症，得根治啊！”老板补充了一句。

我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双脚麻软此时此地跪在地上。

老板一手将我拉上车厢，将我接了回来。

二手师傅龙仔说着说着，眼角也滴出晶莹的泪珠。

“老板对我有恩。无论怎样，我都不能辜负他。”龙仔补充了一句，语气是那么坚定。

或许这就是老板为什么能成功的根源吧！只有像他对待员工像对待自己亲人的老板才能真正发挥员工的积极性，才能产生如此融洽的家庭式工厂。

后来，当我得知老板是从推车卖饮料起家的时候，我不禁对老板肃然起敬。也许也只有从生活最底层中走过来的人才真正懂得生活的意义，处世的哲学。

                            （六）

一年后，五金电镀厂进行扩建，规模比原来扩大了两倍，管理模式也日渐规范化。我被从技术部调到业务部，经常随同老板出入其他公司和工厂。诚信和友善是老板赢得更多业务的根本原因。在他身上，我学到以前从未见过的学识。我曾经发奇地向他询问：“老板，如果我们的客户有心为难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那是一个生意上诚信问题，更重要是尺寸把握的问题。”老板解释说。

“此话怎说呢？”我好奇地问。

“你以后慢慢便会知道的了。”老板答。

事实证明了老板的正确性，在我们众多业务中，极少数会出现什么问题，也很少会出现拖帐的问题。其实道理跟我们打工者选择在那里栖身的道理一样。

我们给客户的打价一般要比同行稍低，而且能够保证质量。我们每一桩业务都能按照协议书所言。按期按质量准时发货。作为公司企业，有谁还会对你产生异议呢？合作自然很顺畅了。

当我接到一间台资企业的电镀的电镀业务，按对方给予我们的价格是无法接受的，即使是勉强接受下来，我们也只能是白干的。我打算把这桩业务推却了，老板却毅然地接了下来。

“你一定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老板望着一脸诧异的我，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们这桩业务恐怕是没利润的，为什么老板还要……”我一脸疑惑地问。

“你放心，我们对任何一位员工都必须履行承诺，即便是没钱赚，业务量5%的提成，工厂还得照付的。”老板答。

“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连忙解释说。

“我知道你是一个懂得为工厂着想的员工。那么，你是否考虑到更深的一层意思呢？我们的工厂刚扩建不久，业务量还不算稳定，为了维持我们工厂正常运作，我们必须接到大量业务来解决这个问题；再者，作为台资老板有哪位不是将价格压到无法再低的呢？这是因为他们在试探，而且还不知道我们的实力去到哪里缘故。我们与他鉴定一年合约，即使我们是白干一年，但他却给了我们一年时间去按受更多的业务。一年后，我们质量有目共睹了，如果他再不调价，我们就不给他续约。那个时候，我们的业务量上去了，品牌也打了出去，还怕他不合作不成。“老板平缓地回答。

这使我对老板敬佩不已。他的真诚绝非一般商人所能及；他的友善和和蔼也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他的学识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如果将人此拟为一本书的话，老板就是我打工生涯里一本永远看不完，看不透的书籍，它将使我终身受益。

                           （七）

正当我从五金厂挣到第一桶金，我给自己下定决心，留在老板身边好好地干。就在此时，老板作出另一个令人无法想像的决择，他要和合伙一起做生意。

对于这样的决定，我连做梦也没想到。我永远只是老板身边一位旁通业务员而已，怎么一下子变成与老板平起平坐呢？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意外，是吧？”老板说。

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按照你现在的能力。足以操纵一间小企五金厂的运作了。因为你不单有一群固定的客户，而且你从学徒起步，熟悉了五金厂全盘运作。只要让你资金到位，你马上会拥有自己的产业的。”老板说。

“老板，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连忙解释说。

“那是还早的事情了。既然我们止终无法留住你，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合作呢？所以才作出这样大胆的决定。”老板又说。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又问。

“我一早就便有这样的打算了，将五金加工和五金电镀分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值得信任的人选。分离后，我继续打理五金电镀工厂，你就去打理五金加工厂，因为那方面你比较内行。至于我们的业务量，你接来的业务交到我这里，我接到业务量就交到你那里，我们就不分彼此了，对半，可以了吧！”老板笑着说。

“这对于你来说太不公平了。”我连忙推却。

“我就是睹自己的眼光，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老板轻轻地拍了我两下子肩膀。

就是这样，我很幸运地当上五金加工厂的领导人。不用一分本钱，就能操纵着整间工厂的运作，恐怕这是打工者发梦也不敢想像的事情。我与老板一下子从部属关系变成了客户和朋友关系，这更是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的结局。

                            （八）

我把五金加工厂当作自己产业来打理，并一直遵循老板那套管理方法：以人为本，以真诚对待全厂任何一位员工，用诚信面对每一位客户。

经过三年半努力，我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将五金工厂转接过来，真真正正拥有了自己的产业。当交接手续完成后，我还是不解地向老板询问：“老板，我还有一个问题始终无法理解。当年你为什么要作这个睹注呢？”

“与人方便就是与已方便，助人成功就是自己成功。”老板含笑地回答。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只有傻瓜才不会懂得助人的真正意义所在。”老板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明白老板的意思，它也将成为我在商场上的座右铭。

一年后，加工厂扩建已经颇规模了。我带着所有五金产品首次参加了机械产品展销会。望着数百家五金企业齐聚在一起，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是什么原因把一个学徒推到老板的位置上呢？